我沒有能力去決定票房
人物周刊:到目前為止,你20年的電影票房沒有一部超過《英雄本色》(監制,1986)的3465萬港元,對電影的票房你怎么看?
徐克:沒怎么看,我覺得不虧本就好了。我曾經看過很多很好的導演,老是在想破紀
錄,這個想法很奇
怪,為什么要破紀錄呢?盡量把電影拍好了就行了。我沒有能力去決定票房的多少。我不能說這個戲有劉德華,票房會加多少,這個戲有周星馳、成龍,票房會加多少。
人物周刊:有人說你的作品質量極不平均,有的精彩絕倫,有的卻熱鬧膚淺,你同意嗎?
徐克:一定會這樣的,嘗試的過程里有時會做錯一些事情,做得歪了也不一定,想做成這樣結果做成那樣。你總是要嘗試,不嘗試就不能得到更好的經驗去鋪墊下次想做的事情。
人物周刊:你愿意評價一下吳宇森嗎?當時很多人都說是你堅持要求吳宇森草草上映《英雄本色Ⅱ》,同時態度強硬干涉影片劇情、攝影等拍攝細節,兩人因為意見極度相左分道揚鑣,是這樣嗎?
徐克:吳宇森是我一個很好的朋友,那次合作牽涉到很多人,我自己當時跟吳宇森都進入到一個很復雜的人際關系里面,當時我們還是跟過往一樣的用好朋友的方式相處,可是我們周圍的情況不太一樣,當時不知怎么去處理,過后我也跟吳宇森談過這個事情,我說,“唉,怎么弄成這樣子呢?”其實我們沒有怎么在意,要把這個事情怎么樣。基本上我們把這個事情不當回事。沒有覺得很嚴重。
人物周刊:但是江湖上關于和吳宇森鬧得很僵硬的傳聞你也應該知道吧?
徐克:知道。所以他老是在訪問里面說我們是好朋友這樣子,我就不必要再強調了,越說就越奇怪了。
我覺得
某一天還會在街上遇到他
人物周刊:你說你經常會被電影中的某個鏡頭感動,在生活中你會被什么感動?
徐克:黃霑去世,別人以為我會很激動,我聽到他去世那天確實很難過,但我沒有什么大的反應。我就在想他過去的一些事情,也沒有什么特別大的事情。以前我們創作時常常在一起,已經知道他得病了,總會有這么一天的,只是沒想到我沒見到他,他就去了。
之前我已經經歷了梅艷芳、張國榮的離去。我說黃霑是很自然地去的,梅艷芳是很突然地去的,張國榮是更突然地去的。我記得張國榮去世的那天晚上,我不聽電話,我不知道應該講什么好,可還是有一個記者打進了我的電話,他問我有什么話講,我說沒話講,我不知道應該講什么,我覺得突然間很空白。張國榮就住在我家旁邊,很近,我覺得他沒有走,我覺得某一天還會在街上遇到他。當時許多人都跑到那個現場去,我沒有去。
人物周刊:無法面對?
徐克:沒想要去。他們要我在喪禮上講話,我就去找林青霞,因為她母親去世時她也在靈堂上講過話,我當時跟林青霞講這事的時候,腦子里還是一片空白。我問她:“你當時是怎么講的?”她說:“想怎么講就怎么講。”喪禮那天我才感覺到他真的去世了,我看到那個棺材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去世了。我就上去講話,其實根本不是講話,說了一大堆含含糊糊的話。
人物周刊:還記得你講了什么嗎?
徐克:我提前寫在了紙上,我怕我思維會亂。在家里,我練習念,每念一次就控制不了自己,(沉默,哽咽,使勁吸了一口已經滅了的雪茄)我的文字說他真的已經死了,好像你真的在判定他死了一樣,寫是寫出來了,但我念不下去,每念兩段之后我就開始念不下去。(沉默)后來我在葬禮上還是念了,結果沒人聽得懂我念了什么(無奈地笑)。我說,張國榮的笑容欺騙了我們,我認為他是很開心的人,可是心里的話他一直沒法說出來。
我記得梅艷芳最后演唱會的時候,他們問我要不要去后臺,我說我不去了,她很累,讓她休息一下吧。我們是很好的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認識她很長很長時間了。基本上一提梅艷芳,我就很失控了。(沉默,吸雪茄)我覺得好像很無辜啊,藝人為什么都會這樣很戲劇性地去世呢。我以前還勸她放松一下,別緊張,有多少天就多少天,不要急了,無所謂,什么人都不重要,你自己最重要。
到黃霑的時候,就只是想起他的過去,因為我跟他有很多共同的經歷。所以有些他登臺唱歌的錄影帶我都不敢看,我知道一看我就會怎么樣。我對黃霑的去世還是很平靜的。最后幾年他告訴我說,他可能沒有那么長時間了,叫我不要告訴別人,任何人都不要告訴。他說:“讓你知道,免得你覺得突然。”所以到后來,他走了我也沒有覺得是真的。他的葬禮是在一個很大的球場舉行的,最后放了一首歌是《滄海一聲笑》。(沉默)我知道如果我當時在現場一定很恐怖,(自我安慰地笑)我沒有在現場,我覺得那真的是用什么話都講不出來的感覺。現在黃霑的歌我都不聽了。我說我早晚有一天要把他的東西搜集起來,從頭聽一次,可是到現在都沒有動。
男女關系 模仿電影
人物周刊:在你的個人世界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徐克:我覺得生活得開心是最重要的。人生到了這個階段,看到朋友突然間離去,會覺得生命還是很重要的。
人物周刊:你拍過很多感人的愛情片,比如《梁祝》,比如《倩女幽魂》,能講講你自己的愛情嗎?
徐克:(笑)我覺得這種男女關系常常是在模仿小說、電影里面的模式,我們做創作的對這個東西很敏感,時常會想,這種感覺是你自己真的感覺還是在模仿?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就好像投影機跟那個銀幕一樣,你需要一個銀幕來看看自己的畫面。我很難說是怎么回事,因為有時候你需要另一個人去看看自己的樣子,可能這個人就是你的愛人,朋友也是這樣的。
人物周刊:你太太施南生能看到你的影像嗎?
徐克:我覺得兩個人相處久了的話,銀幕可能嫌放映機太亮,或者投影機覺得這個銀幕角度不對,都有的。
人物周刊:你太太在你心里占據著什么樣的分量?
徐克:好像已經變成一個整體,不是說占據什么位置,好像沒有想過。你有沒有想過你沒有頭會怎么樣,有沒有想過沒有腿會怎么樣?(笑)沒有想過。
人物周刊:很多人都認為武俠是成人的童話,以此類推,那么如你般這么迷戀武俠的人應該是一個童心很重的人?
徐克:我覺得武俠就是一個浪漫的方式,是在我們生活里越來越缺乏的東西。童話也是浪漫的方式,因為我們長大之后,很多對童話的信念都慢慢地減掉了,不要了。我覺得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最暴力的一點是小時候沒人告訴你童話,長大之后沒人告訴你童話是假的,圣誕老人是假的;小時候有人告訴你星星可以摘下來,長大后你知道是假的。在成長的過程里面有些東西還是需要的,在精神方面需要填補我們失去的一些幻想,一種浪漫的感覺。
我們長大之后,生活會因為社會而改變,慢慢會變得很規律化、很形式化、很制度化,這時我們追求童話的愿望會更甚。
責任編輯 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