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22日，海南銀監局方面向《民主與法制時報》記者證實，中國銀行海南省分行的汽車貸款詐騙涉及當地20多個農民，涉案總金額1800萬元。
頗具玩味的是，這起騙貸坑農案竟然是由銀行兩名工作人員內外勾結來完成的。正在案件的查處之時，中國工商
銀行海南省分行也發現類似案件。
一位知情者稱，目前海南暴露出來的兩起騙貸坑農案，只是冰山一角。
□田加剛 記者景劍峰 發自海口
“你們是不是來抓人的？”林秀云對記者的采訪顯得十分戒備，站在院子外頭半晌不肯進來。
林秀云是海南省海口市秀英區東山鎮玉下村村民，去年12月工行海南省分行一紙42萬元的催款單，讓大字不識幾個的林秀云連覺都睡不好，生怕哪一天因為欠款被抓起來。借款合同上寫著林秀云向銀行借款42萬元，用于購買旅游車，而她連車是什么樣的都沒瞧見過。
“我們已經向法院起訴了，這些農民說他們根本不知道貸款買車，這是不可能的。”工行海南省分行消費信貸管理部總經理葉豐收說，“只有通過法律手段催收貸款，我們才能最大程度挽回損失。”
2006年2月22日，在海南銀監局，辦公室陳副主任說：“工行與中行的情況不一樣，在中行借款的農民不會遭受損失，但在工行借款的農民成被告已成定局，我們不能因為同情他們，就不依法辦事。”
這意味著，大字不識幾個的林秀云和其他一些農民極有可能將面對一場“飛來的訴訟”和追款。
補助款成了巨額貸款
2006年2月22日，海南銀監局向本報記者證實，中行海南省分行貸款詐騙案業已進入司法程序，主要作案人海南福來雅公司法人代表佟艷秋已被警方羈押，該銀行兩名工作人員涉嫌內外勾結也被抓起來。
中行騙貸案發生在2004年初，到了2005年才暴露出來。發現自己受騙的農民最先找的是當地媒體。幾天后，當地媒體對村民反映的情況做了簡短的報道。
海口市秀英區東山鎮玉下村村民覃才四說，2004年年初有人告訴他，未婚青年憑身份證和戶口簿，就可以到海口領取未婚青年補助費200元。隨后，他與覃祿平、吳奇旗等7個人拿著戶口簿、身份證，在別人的安排下一起到海口。路上，接待的人還多次強調，到海口后必須按著他的意思辦才能領取到錢，否則就沒有辦法領到錢。覃才四說，他識字不多，到海口后一切都按接待人的意思辦，不但簽了名還按了手印。等手續都辦完后，他們都拿到了200元補助費。到2005年6月份，這些村民收到了中國銀行海南省分行的催款信，每個人的拖欠金額都是30多萬元，他們才知道是上當受騙了。
海口市公安局經濟犯罪監察支隊對案件進行調查后，認為是一起內外勾結的詐騙案，銀行內部工作人員和犯罪分子利用農民不識字、貪小便宜的弱點，以農民的名義從中行海南省分行進行汽車消費個人貸款。
海南銀監局方面透露，中行海南省分行的汽車貸款詐騙涉及20多個農民，涉案總金額1800萬元。不過由于農民也是受害者，因此他們不會為這些貸款承擔清償責任。
工行再發騙貸案
玉下村屬于海口市秀英區，實際上離海口市區很遠，從地圖上看跟定安縣城只一河之隔。
2月21日，在玉下村泥濘的田間小路上，玉下村村委會副主任覃永崇說起那場騙局也十分氣憤：“都是來騙人的！”覃永崇介紹說，2004年4月的時候，跟玉下村一河之隔的定安縣他的一個親戚來村里，對他們說，村里沒結婚的都可以到銀行去領取200元補助費。村里一共去了兩批，第一批是在4月，村里去了7個人；第二批是在11月，村里去了4個人。
林秀云是第二批去的，跟她一起去的還有覃錄彬、陳妚舅、覃召群(因心臟病突然去世)。
林秀云說：“領補助費的事情我是聽阿花(覃永崇的兒媳婦)說的。領錢的那天，一個叫阿財的人從定安縣城打的把我們帶到海口，一個銀行的女孩讓按手印。我也不懂是什么事，說讓按哪就按哪。但是最后只領到100元錢。領到錢我們還挺高興的，阿財把我們送回來，還管吃飯。”
林秀云回憶，當時一起去領錢的還有定安縣的二三十個人，最后因為人太多，所以原來說好的200元就變成了100元。
一起去的陳妚舅向記者證實了上述說法。
玉下村的未婚青年有數十人，但是去領錢的人并不多，林秀云和陳妚舅都是有幾個孩子的母親了。林秀云說，他們要求必須要有身份證和戶口簿才能領補助費，村里很多年輕人辦不起身份證，所以都領不成。“辦一個身份證要100塊錢，很貴，所以很多人都沒辦。”
聽說銀行向第一批去領錢的人討債后，林秀云便開始惶惶不安。沒過多久，工行海南省分行的人便上門討債了。他們拿著《個人消費貸款還款敦促函》，要她簽字。在這個敦促函的“逾期本金”一欄中寫著42萬元，就是說，她共欠款42萬元。
林秀云說：“我們一看就嚇壞了！好在前面有了中行騙貸的教訓，這次我們誰都沒敢在上面簽字認賬。他們鼓動了我們很長時間，才離開。他們走了后，我每天都睡不著覺。”
陳妚舅說：“我們連蓋房子的錢都沒有，哪有錢還貸款啊，現在每天為這事擔心著。”
林秀云、陳妚舅還對記者說：“他們對我們說，只要在那個單子上簽字就沒事了，也不會找我們要債了，我們還是不敢簽。”
信貸細節
在工行海南分行營業部，具體辦理了這筆汽車貸款的客戶經理、見核人劉丹向記者更詳細地講述了當時辦理貸款的細節。
按照銀行內部規定，發放借款前有一個“見核”的程序，即銀行調查員親自同借款人談話，以確定借款人身份以及是否具有償還能力。
“2004年11月底的一天，蘇港大道上的源方汽車貿易有限公司打電話過來，說車行客戶有需求，要貸款。借款人需要提供哪些材料，車行比較清楚，這樣的業務也比較頻繁。以往都是車行把材料準備好，一次交給銀行，由銀行審查，如果不能通過的話再通知借款人補辦材料。”劉丹大致回憶著這些情況，她辦過幾百筆汽車消費貸款，“這筆貸款只是其中的一個，是按同樣的流程操作的。”
“我到了車行后，里面工作人員把4個人的資料一起交給了我。身份證、戶口簿則是本人親手給我的。有很多地方需要簽名，我給他們講清后，他們都簽名按手印了。海南省第一公證處的公證員也是上門服務，現場做了公證。12月底的時候，這幾筆貸款就放出去了。”
“要早知道這是個騙局我肯定不會放這筆貸。”劉丹說。
工行海南省分行向記者介紹，詐騙人佟艷秋在工行海南省分行一共借款10筆，其中4筆是用農民的名義借貸的，4筆是用一旅游公司的職工名義借貸的，另外兩筆是他和他老婆分別借的。在分行營業部，記者看到了這10筆貸款的業務檔案，每筆業務都是厚厚的一大疊材料。
打開林秀云的個人金融業務檔案，記者看到，這筆個人汽車消費貸款于2004年12月21日發放，合同到期日是2007年12月21日，貸款金額為42萬元，每月還款1.2萬余元，貸款用途是購買一輛39座的現代合客牌豪華大客車。此貸款由海口市第一公證處公證，太平洋財產保險股份有限公司承保。
在檔案里，還有不少偽造的材料。一個材料是海口三友旅游咨詢有限公司給林秀云做的“職務及收入證明”：“林秀云在公司擔任接待經理職務，每月基本工資收入為1300元，其他收入(經營收入)為24000元。”據介紹，三友公司總經理也是佟艷秋。
林秀云老家是海口秀英區東山鎮環湖村人，作為三個孩子的母親，環湖村委會給出了個證明，證明她“未婚屬實”。
在銀行的“貸后檢查記錄”里，2005年2月28日便有了第一次逾期未還款記錄。但這沒引起銀行的注意，“經催收，了解目前海南旅游市場不景氣，導致旅游車普遍收不抵支，還款產生暫時性困難，該筆貸款將進一步催收。”
工行海南分行稱也是受害者
佟艷秋以基本相同的手法分別從中行、工行騙取貸款，工行海南省分行方面認為，兩者的性質是不一樣的。“中行是內部人員參與詐騙，內外勾結，而工行則沒有這個情況。”工行海南分行的一位負責人對記者說：“工行的貸款程序正常，資料完備，但也存在審核不嚴等不足之處。因此，在這起詐騙事件中，工行跟農民一樣是受害者。”
工行海南省分行的一個調查顯示，截至2005年12月底，該行共有汽車貸款1680筆，貸款余額1.4億元，
在海南省各大商業銀行中是汽車貸款業務較少的一家。在這些貸款中，面向農民的貸款有223筆，余額1626萬元，其中正常貸款僅僅43筆，余額242萬元，而不良貸款則高達84筆，余額519萬元。
工行海南省分行消費信貸管理部總經理葉豐收說：“去年自從中行海南省分行暴露出佟艷秋一案后，我行領導非常重視，要求自查有無類似案件。自查的結果是，沒發現內外勾結的情況，但我們也是上了佟的當。現在10臺客車已經通過公安機關從全國各地全部追回，下一步將采取法律手段挽回損失。”
據葉豐收介紹，去年9月份，工行海南省分行營業部向法院申請公證執行其中3戶，法院以公證執行有爭議為理由拒絕。11月，營業部向海口市美蘭區法院起訴10戶借款人，法院以管轄權不符為由不予受理。此前該法院也曾受理過營業部的案件。12月8日，營業部轉向龍華區法院起訴，法院受理了這批案件。
目前，龍華區法院正在審理這些案件。村民隨時可能收到法院的傳票。該案雖涉及刑事問題，但銀行方面表示，沒有收到過法院中止審理的通知。
《自查報告》分析原因
工行海南省分行一方面堅持向法院起訴，另一方面也做了一份《自查報告》。在工行做的《自查報告》中，對這10筆因詐騙形成的不良貸款分析原因如下：
經過調查組的調查，發現上述省行營業部10筆貸款存在調查不實、審核不嚴，以及審查、審批把關不嚴的問題，主要表現在：
一是對借款人提供的收入證明、工作單位的真實性、償還能力未核實的情況下就發放貸款，特別是四戶農民的身份與其提供的單位、收入明顯不符；
二是未執行雙人見客面談制度，僅由信貸員劉丹一人見客辦理業務，陸某未見客但事后在有關貸款材料上簽字；
三是借款人第一還款來源不足，實際月基本工資最高的不超過3500元，但10名借款人每人月均還款額12738.6元，所提供的收入證明中的“收入”是借款人購車經營后的預計收入；
四是審核人邢××、審查人冼××、貸款審批人符××對佟艷秋等10戶借款人同時申請貸款，購買相同型號車輛，其中9人為海口三友旅游咨詢有限公司工作人員，存在月基本工資低、還款來源明顯不足等諸多疑點，未進行認真審查核實，致使佟艷秋假借農民名義購車，套取銀行貸款。(注：以上人名，編輯做了處理)
調查最后的結論是，發放給林秀云等10人的個人汽車貸款，手續較完備，辦理了抵押登記手續，借貸關系明確，但存在嚴重的不合規操作行為。
冰山一角
對于具體細節，記者走訪了海口市公安局。
“我們現在不方便對外說什么。”海口市公安局對這兩起騙貸坑農案諱莫如深，該局以案件在偵查中拒絕了記者的采訪要求。
2月21日，在定安縣委、縣政府，記者分別走訪了宣傳部、黨委辦、政府辦、秘書辦，里面的工作人員均聲稱對此事不知情。在宣傳部，一個工作人員對記者說：“貸款詐騙是銀行的事，不是政府的事，就算知道了，也不歸政府管，那是司法機關的事。”
在定安縣門口的信訪室，一個朱姓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去年底有個村民來反映過這件事，但是沒有文字材料，好像對方也不是很在意，因此信訪室也就沒有上報，也沒有記錄。
據參與調查過此事的有關人士向《民主與法制時報》記者透露，定安是獨立的縣，不屬于海口，但是此案目前的調查結論只是涉及海口市郊區的農民。至于定安縣有多少農民領取了“補助費”、在哪個銀行領取的、現在銀行是否在催款，都是冰山之下隱隱可見而不知的情節了。
“目前海南暴露出來的兩起騙貸坑農案，只是露出了冰山之一角。”這位知情者說。
編輯：林彥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