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老人上學堂 老人學校試解留守兒童教育難題
核心提示
近年來,農村留守兒童問題一直是社會各界關注的熱點。由于父母長年在外打工,照看、教育孩子的任務就落在了年邁的老人身上,但面對整日對卡通或者游
戲著迷且不大聽話的“下下一代”,這些文化程度不高、“舊觀念”濃重的農村老人常常手足無措。
2005年,漯河市開始在農村開展四老學校試點工作,在村里成立學校,固定時間請教育專家與村里的“能人”教授老人們如何科學地照顧留守兒童,內容涉及兒童心理、安全和生理衛生等。
四老學校能否為留守兒童的健康成長撐起“一把傘”?這種方式能否破解農村隔代教育難題?近日,記者赴漯河進行了調查。
《奧特曼》:“眼中釘”變家庭作業
6月15日傍晚,漯河市召陵區鄧襄鎮韓店村任寶山家。
5歲的任翊中放學后一路小跑進了家門。“爺爺,我看會兒《奧特曼》。”話音未落,小翊中就摁開電視機看了起來。
看完電視,晚飯也端上了桌。一直沒“管”小孫子的任寶山扒拉著碗里的面條,開始發問:“說說吧,今個兒的《奧特曼》看了有啥體會?”
小翊中抹抹嘴:“奧特曼有兩個優點我最佩服,一個是他勇敢,一個是他打壞人有本事。”
任寶山又問:“你有本事打壞人嗎?”
小翊中搖搖頭。
任寶山有些得意地用筷子敲敲飯碗:“你想有打壞人的本事得咋辦呢?”
小翊中咧嘴笑了笑:“好好學習,辦(方言,做的意思)好功課。”
吃完飯,聽見屋里傳出孫子響亮的讀書聲,任寶山和老伴放心地收拾起碗筷,他們再也不用擔心“這邊一轉身,那邊孫子就溜出去玩”了。而在一年前,這可是任寶山老兩口最頭疼的問題。
任寶山今年70歲,兒子、兒媳外出打工,小翊中由他和66歲的老伴照看,但教育起這個5歲的小孫子來卻有點力不從心。“翊中學習不下勁,在幼兒園待一天,學了啥也不知道,就知道看動畫片,好幾次他正看得起勁,我問作業辦了沒,他說沒有,氣得我拎著掃帚就想揍他。我咋批評他都不聽,天天說,天天罵,他倒好,嘟噥著嘴,眼睛還直盯著電視,管不住啊!”任寶山提起一年前的情況直搖頭。
罵和打都管不住孫子的事,讓任寶山的老伙計——同村的閻自啟知道了,他極力攛掇任寶山到“學校”去充充電,“學學如何管教孫子的新經驗”。任寶山半信半疑地去了,沒想到一個月的再教育讓他開始了一種全新的教育方法:把看《奧特曼》當作孫子的“家庭作業”。
“爺爺說,《奧特曼》隨便你看,我當時還以為他唬我呢!”小翊中當初聽見爺爺的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這種“優厚待遇”是有條件的,任寶山當時就跟孫子“約法三章”:“看完之后咱倆得交流交流,你得說說看過之后有啥感想。”
這以后,小翊中每次都得在飯桌上說說看完電視的感想,把看《奧特曼》當作一份“家庭作業”。“每次他說完,我都會因勢利導說幾句。把他的感想和辦好功課、好好學習、不要貪玩結合起來教育他。他現在要出去玩,都會先把作業辦好,回來得也挺早,不像以前,半夜三更還不知道在哪兒瘋呢!”小翊中一年來的變化,讓任寶山很是得意。
《奧特曼》和功課最終和諧共處,任寶山從“學校”取的是什么經教好了孩子?這個“學校”究竟是教什么的,能讓70歲的老漢學到這些教育知識?
四老學校:白發老人重學帶孩子
任寶山所說的“學校”,是位于韓店村村西頭的四老學校。“四老是指孩子的爺爺、奶奶、姥爺、姥姥,四老學校就是教育這些老人如何教育孫子孫女。”學校的創辦人、今年70多歲的閻自啟這樣說。
韓店村有2500多口人,外出務工人口較多,全村123名留守兒童有87%跟著家里的老人生活。很多老人依然用幾十年前教育兒子女兒的辦法教育孫子孫女,不聽話就罵,再不行就打,還有的老人只知道溺愛孫子孫女,小孩坐地上一哭,老人就沒有一點辦法了。“老人們觀念落后,方法不對,只知道讓小孩吃飽、穿暖,往學校一送就完事了,孩子調皮打架、學習不好、厭學等問題,他們都不知道該怎么辦。”閻自啟曾擔任村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以下簡稱關工委)主任,留守兒童面臨的問題,特別是隔代教育難題,讓這個喜歡“多管閑事”的老漢坐不住了。
2005年,閻自啟聽說漯河市婦聯和市關工委在一些村莊搞四老學校的試點工作,“就是要幫老人學會教育孩子”,經過一番接觸,雙方決定由閻自啟擔任指導員(學校總負責人),村里的老黨員、老干部、老教師也參與,在韓店村建立四老學校試點。村里閑置的幾間空房翻新一下,添置了桌椅板凳,市里捐贈了5000套圖書,2005年7月,韓店村四老學校正式掛牌成立。
學校有了,但“學生”卻不肯來。“誰沒帶過孩子啊?咱們知道得還不一樣多?你老閻能教出啥新名堂來?”這是村里老人的普遍心理。老閻的水平村里的老人不服,但專家他們不能不服。學校開課時,市婦聯安排了李秀清、焦其明等市里的教育專家組成“講師團”來講課,很快就把村里的老人給“鎮住了”。
抱著湊熱鬧心理的老人們發現,專家們不僅傳授先進的教育理念,還現場解答難題。老人們問得最多的就是“孩子不聽話,罵不能罵,打不能打,怎么辦”,對此,有著多年教育經驗的李秀清老師說:“孩子也有自尊心,要‘變食指為拇指’,不要用食指去指責孩子,多用拇指去夸獎、鼓勵孩子,溝通建立在鼓勵上比建立在打罵上更有效。”專家的話自然有說服力,村里的老人眼界大開:原來不能那樣教育孩子。一傳十,十傳百,專家們來韓店村四老學校講了幾次課,聽課的學生一次比一次多。“第三次,俺這屋子都坐不下,只好挪到院子里講,下面人頭挨人頭,村里老人都來了。”四老學校校長李國安說。
從那以后,每月農歷初六、十六、二十六,都要組織“四老”家長到校集中學習。學校給村里每個留守兒童都建立了檔案,學校班子成員還定期家訪,既要了解“四老”家長的情況,又要了解留守兒童的學習生活情況。
要破除“代溝”,把孩子教育好,得先讓老人們接受新觀念。農村老人文化水平不高,四老學校的教材就都用順口溜編成,不識字的老人也能記住,更能直接拿來教育孩子。“你自己想自己看,你爹是個莊稼漢,花錢叫你去上學,不能白花血汗錢。要想學習排在前,現在努力也不晚……”除了這首《奉勸學生刻苦學習》的順口溜,《“四老”春節勸孫》、《“四老”自我勸誡歌》等,村里的很多老人和孩子都會背。與此同時,學校經常組織老人和留守兒童聯歡,在學校的“留守兒童親子互動室”做游戲。四老學校在韓店村成立兩年來,村里的留守兒童逃學的少了,愛讀書的多了;打架的少了,知道體諒家里困難的多了,很多留守兒童的變化讓家長和老師們“想都想不到”。在村小學上五年級的任怡哲以前是個只知道玩的小女孩,“爸媽都去鄭州打工了,奶奶的腿不好,家里只有爺爺能干活,我以前不知道操心,現在我明白,把學習搞好,多替爺爺干點家務活,才能減輕家里的負擔”。現在,任怡哲的學習成績排進了班里前幾名,父母春節回家,明顯感覺閨女變化大。韓店村小學校長楊占偉也向記者感慨:“村里的那些綠化樹原先都長不活,全讓孩子們給折斷了。現在那樹,綠得很。”
現在,韓店村的留守兒童又增加了20多個。“不少外村的老人也把孩子放到咱村的親戚家,沖的就是咱這兒能把孩子教育好。“
“麻將識字”:陋習、老觀念讓“四老”落伍
四老學校為包括韓店村在內的試點村莊帶來了很大變化,但很多人不知道,這一試點其實源自于城市里的一次調查。
2002年10月,漯河市婦聯在一次調查中發現,很多雙職工父母無力照看孩子,就把在農村老家的父母請到城里來,但由于文化水平不高和一些不好的習慣,老人在教育孫子孫女上不僅起不到積極作用,反而帶來了不少負面影響。婦聯副主席朱文紅還記得調查中發現的一個“麻將識字”故事:“當時泰山社區有個孩子,剛上小學沒多久,爸爸媽媽回家檢查孩子的功課,指著‘中’問孩子是什么,孩子說是‘紅中’的‘中’,又指著‘八’字問,孩子說是‘八萬’的‘八’。這下可讓孩子的父母吃驚了,讓愛打麻將的爺爺奶奶這么帶孩子怎么行?”
對老人進行“再教育”成了當務之急,漯河市婦聯隨后在泰山社區等地方啟動四老學校試點。社區先組織人員逐戶調查,登記“四老”家長,居委會專門辟出會議室,作為老人們的培訓室。
“我們社區老人比較多,一聽說是為了孩子的事,都樂意參與。”漯河市源匯區老街社區四老學校名譽校長張翠花退休前就是一位教師,在她的帶動下,學校第一次上課就來了300多位爺爺奶奶。
城里的四老學校試點很成功,向農村進行推廣的迫切性也日益顯現。根據漯河市婦聯的調查,該市14周歲以下的農村留守兒童有9萬多名,其中因父母外出打工而跟老人生活的有近3萬名,主要監護人年齡在60周歲以上的有2.8萬名,看護與教育難度十分明顯。
但四老學校在社區的順利開展,得益于城市在人力、物力、財力上擁有得天獨厚的條件。2005年,學校開始向農村推行時,“誰心里都沒有底”。
2005年6月,漯河市婦聯決定先在韓店村、干河陳村和八里村進行試點。“考慮到農村老人的文化程度不高、教育觀念落后等原因,我們組織學校骨干教師和一些家教專家,根據這些人的特點分成心理教育、倫理教育和生理教育小組,對農村‘四老’進行培訓,轉變他們的教育觀念。”市婦聯兒童部部長李舒說。
讓推廣者們沒想到,農村四老學校的推進比想像中順利,在第一年3個試點“成功”的基礎上,該市四老學校試點目前已經發展到了90多個。
帶好孩子:難點在于隔代教育
李秀清是漯河有名的教育心理學專家,一年前從市實驗高中退休后,就把精力放在了隔代教育研究上;現任漯河小學校長的王鄭生對家庭教育頗有研究,他主辦的“家教論壇”在當地也很有名氣。他們都是漯河農村四老學校講師團的主力成員,在他們眼中,破解隔代教育難題,是老人負擔起教育留守兒童重任的關鍵。
“2005年夏天我到一個村里去上課,天很熱,但臺下老年人滿滿的,還有一個好心的老太太站在我旁邊替我扇扇子。”回憶起這些經歷,李秀清顯得很激動。他認為,隨著社會的關注和媒體的呼吁,現如今很多農村老人的觀念已經在悄悄轉變,他們并非全都固守傳統的教育方式,他們非常渴望得到新的教育方法,把孫子孫女教育好,而“四老學校無疑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他們非常樂意學,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們知道代溝,只是不知道消除代溝的方式而已。”王鄭生認為,一些老人出于各種原因,不和孫子孫女溝通,對他們的愛好也不管不問,“小孩子的把戲,老人不屑知道”,這肯定不行,溝通不一定能消除代溝,但沒有溝通,代溝一定消除不了。
李秀清認為,在隔代教育中要注重對孩子進行親情教育,讓孩子每周給父母打一個電話、每月寫一封信,這些都非常重要。“做好了這些,對解決學生沉迷網絡、輟學等問題都有很大幫助。”
眼下,四老學校破解隔代教育難題不斷積累起的經驗,也給了發起者們更多的信心。
“今年6月底,全市1/3的行政村都要建一所四老學校;今年年底,全市1/2的鄉鎮要建2~3所示范性學校;2008年年底,四老學校將在全市全面推開。”漯河市婦聯副主席朱文紅談起未來的規劃很有信心。
但朱文紅坦言,推廣四老學校也面臨著經費難題。韓店村的四老學校創辦一年多來,除了村里和市婦聯撥了一些經費外,其他的都是閻自啟自掏腰包。閻自啟自愿拿出了七八萬元積蓄購買器材、組織培訓和活動,但仍不夠,最讓這位為孩子們的事熱心的老人無奈的是,學校圖書館的圖書一直不能滿足老人和孩子們的需求。
閻自啟從書架上取出一本發黃的圖書,書名是《反杜林論》(一部馬列主義著作),“這書娃們肯定看不懂,但沒錢就是買不來合適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