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市龍崗街道辦正在全街道推廣一項制度:向全街道所有有牌照生產加工企業派駐“本地廠長”,這些“廠長”均是居委會從本地戶籍的失業人員中推薦的。他們進入工廠后,工資由企業承擔,但卻要對政府負責,職能是監督企業,及時地向政府匯報廠內的動向,便于政府對企業進行監督管理。
這真是一個充滿了想
像力的制度。它以最夸張的形態,顯示了目前的戶籍制度的荒唐,顯示了以僵化的戶籍制度為依據安排公共生活的荒唐,也顯示了不受限制的權力在侵犯企業自由的時候,是如何地懶得加以遮掩。
在目前的體制下,政府對企業的監管權力是不清晰的,尤其是街道這種基層政府和居委會這類根本不算政府的組織,對企業的權力沒有任何明晰的界定。他們只有很小的正規處罰權,但卻可以采取很多非正規懲罰手段。有些企業為了贖買這種權力,或者接受自愿安排本地人進入企業管理層,或者被迫接受居委會、社區的這類要求。但企業可能會發現,這些本地人在由本地人組成的政府中有一定人脈,在企業上戶口、報稅等與本地政府打交道的業務領域上有一定的比較優勢,有些企業甚至可能因此而嘗到了甜頭,而覺得這一安排還不錯。
由于居委會不是政府機構,可以推定,企業與它之間形成的上述潛規則,大概也帶有一定的企業自愿選擇色彩。但一旦它由一個街道辦事處變成一項制度并強制向企業推行,其性質就發生了變化。人們會暈菜:政府把自己看成了企業的什么?即使按照最保守的經濟理論,國有企業相對于政府尚且應當享有一定的經營自主權,那么,政府安排非公經濟“廠長”的權力,該算何種性質呢?
政府當然有權監管企業,假如政府認為企業時時刻刻都在做壞事,那么,政府甚至也可以為了公共利益,向企業派出特派員,在現場對企業進行24小時監視。但假如是那樣的話,這筆成本,顯然應當由政府來承擔。至于納稅人是否同意支付這筆錢,那是政府的事。政府得去說服納稅人。
但實行這一制度的街道辦事處倒會省事:讓一個企業自己掏錢養活一個向政府匯報自己內部活動的人。不過,細想一下,這種省事的辦法,其實也證明,這一制度的設計者缺乏最起碼的嚴肅性。“空降廠長”拿的是企業的錢,能否盡職地履行政府委派給他的職責?這些“空降廠長”難道不會被企業收買,向政府提供假情報?
當然,該街道辦事處也說了,實行這一制度的另一個重要目的,是解決本地戶籍市民的就業問題。這更離奇了。即使在從搖籃到墳墓的福利國家,好像也沒有慷慨到向失業者或者拒不就業者提供廠長職位的。
這個街道辦事處之所以如此慷慨,原因很簡單:它自己不用付出任何成本。它只是簡單地揮了一下權力的魔杖,就把它自己慷慨的成本輕松地轉嫁給了企業。而企業卻只能忍受,原因在于,企業在其所活動的社區,沒有任何政治與法律地位。
在沿海不少地區出現的,是在戶籍制度束縛下畸形的工業化。那些加工企業已經為當地作出了重大的經濟和社會貢獻,但是,卻無法參與當地的公共生活。政府僅僅是本地戶籍人口的政府,這個政府只由戶籍人口組成,只為戶籍人口服務。而那些作為當地經濟支柱的外地企業家、員工,被排斥在政治空間之外,始終是一個外來者,在政府決策過程中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種二元戶籍制度導致了社區的隔閡,讓本地人空降工廠做廠長,則是以行政權力授予本地戶籍人口以赤裸裸的特權,公開地把戶籍變成一種獲得特權的資格。
但是,這種特權只會敗壞本地戶籍人口的精神。按說,在沿海很多地方,遍地都是企業,本地人口不難找到一份職業。但不少人卻不愿接受普通的職業,原因是,他們沒有這樣的壓力。外地人士開辦的企業為當地財政作出了巨大貢獻,但這些財政只服務于在總常住人口中占少數的本地人口,所以,政府有能力向本地人口提供一定程度的福利。在這樣的特殊財政制度下,本地戶籍人口逐漸蛻化為一個寄生性群體,新時代的八旗子弟。
讓失業居民去外地人開辦的工廠做“廠長”,則表明,政府決心把本地人口嬌慣到底:他們不是不愿意從事比較辛苦的職業嗎?那就讓他們直接做“廠長”,又有高收入又體面又清閑。只是,政府似乎應多一點長遠眼光:這樣嬌慣下去,本地戶籍人口不光是更迅速地喪失競爭力,到某一天,也許真的是離開政府就連筷子都拿不動了。沿海富裕地區形成這樣一個群體,對于社會轉型可不是一件好事。(秋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