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孫春龍/湖北武漢、十堰報道
究竟什么力量使他跳樓自殺
“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武漢辦事處的一位經理死在了檢察院。”9月12日，《瞭望東方周刊》接到匿名者提供的線索。
記者隨后向多方求證獲得該事件的大致情況:死者黃繼川曾任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
司武漢辦事處債權管理部高級執行經理，現年59歲，于9月5日被湖北省十堰市檢察院傳喚，9月8日早上8點多，黃在十堰市檢察院隔壁的日月明賓館（十堰市檢察院的招待所）五樓墜下死亡。
檢方認為，黃是跳樓自殺，而其家屬卻認為，黃的死是由于刑訊逼供。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瞭望東方周刊》記者在湖北武漢、十堰進行了采訪。
“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
一位知情人透露，9月5日清晨，十堰市檢察院三名工作人員來到黃繼川的家里，以調查案件為由將黃帶到武漢市某賓館。9月6日，十堰市檢方要求對黃實施拘留，并于當天將黃帶至十堰市。十堰距武漢約有600公里的路程。
“當時帶黃繼川離開武漢的時候，湖北省檢察院瀆職侵權處的梁姓檢察官在場，梁還進行了勸阻，但十堰市檢察院的人強行將黃繼川帶走。”上述知情人士說。梁在電話中向記者證實了這一細節。
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武漢辦事處副主任劉承龍告訴《瞭望東方周刊》，他們接到十堰市檢察院的通知是在9月9日上午，“他們說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事情。”此時離事發已經20多個小時。而不該發生的事情是指黃跳樓致死。
“截至目前，我們還沒有接到十堰市檢察院對黃繼川實施拘留的任何法律文書。”黃繼川的弟弟黃繼平說。黃繼平稱，事發后，他們前往十堰市檢察院交涉處理此事，檢察院對黃繼川的死亡經過有多種說法。
第一種說法是，黃繼川和檢察院的工作人員在日月明賓館的二樓吃過早飯后，一同上五樓取資料時，黃繼川推開工作人員，從五樓的窗戶跳下；第二種說法是，吃過早飯后，黃繼川被帶到五樓的房間，黃趁工作人員不備，跑出房間，從五樓的窗戶跳下。
“死亡原因不好說。”十堰市檢察院白姓檢察長在電話里對《瞭望東方周刊》說。但在記者隨后多次撥打白的電話時，均無人接聽。
湖北省檢察院宣傳處副處長郭清君稱，黃繼川涉嫌經濟犯罪，十堰市檢察院對其采取刑事拘留后，因看管不嚴，發生了跳樓自殺的事故。
9月13日清晨，《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趕到位于武漢市付家坡的黃繼川家里，黃的妻子方某拒絕了記者的采訪。據了解，方某體弱多病，曾在檢察系統工作多年，退休前任湖北省荊門市檢察院公訴處處長。
“說他自殺我有些不相信”
“我的哥哥為什么會到檢察院去自殺？”黃繼川的弟弟黃繼平說。
據了解，黃繼川死后，湖北省公安廳委托專家進行了尸檢，檢驗稱，“死者多處機械性損傷，屬粉碎性凹陷性損傷，四肢及胸脯部挫傷，雙肋多處骨折，胸腹部抽出血液液體，表明內臟損傷，損傷的器臟不詳，頭顱左側凹陷，為致命傷。”結論為“高墜，顱腦損傷致死，不排除高墜致其他臟器損傷為死亡原因”。
黃繼平稱，對于這一鑒定結果，他們不服，將委托第三方進行尸體解剖檢驗，“我懷疑我哥哥遭受了刑訊逼供。”
黃繼平告訴《瞭望東方周刊》，尸體檢驗時他們在場，法醫從黃繼川的褲子口袋中掏出了六張餐巾紙，其中一張上有一個較大的血點，更為可疑的是，黃繼川的陰囊腫脹，“還有，他沒有穿襪子，小腿部位有黑色痕跡，我懷疑是被皮鞋踢的。”
“黃繼川的兩個膝蓋處有皮膚損傷，會不會是長時間下跪造成的？”黃繼平懷疑說。
黃繼平稱，對于黃繼川身上的多處可疑傷痕，檢驗專家均稱是高墜造成，“高墜當然可以造成這樣的傷，但這樣的傷不一定必然是高墜造成的，但專家的鑒定結果卻是高墜，我們怎么能信服？”
9月15日，《瞭望東方周刊》來到十堰市檢察院，檢察院門口有四名保安把守，以領導不在為由拒絕記者進入。在檢察院門口，記者碰巧遇到該院宣傳處負責人，該負責人得知記者來意后慌忙躲開，并稱，“我不能接待你，我接待了你我的飯碗就丟了。”
隨后，記者來到隔壁的日月明賓館，了解后得知，賓館五樓是檢察院長期包下來的房子，“他們經常在這里辦公。”記者來到五樓，發現五樓的房間被鐵柵門隔開，正準備進入時，尾隨而至的服務員勸記者離開。之后，只要記者一出房門，便會有保安跟蹤。
“五樓的房間很有可能是關押黃繼川的場所。”黃繼川一案的代理律師劉學騰說，“從黃繼川被帶離至最后死亡看，檢察機關存在著一些程序上的問題，一是對黃繼川的拘捕應該由公安機關來執行，異地執行的話更應該通過當地的公安機關;二是對黃繼川的審訊應該在看守所，檢察機關私自在賓館里對黃繼川進行審訊是不合法的。”
劉學騰稱，目前一些執行機關審訊犯罪嫌疑人均在賓館里進行，“執法過程失去了監督，當事人的權益沒辦法保障。”
黃繼川的一位同事告訴記者，黃繼川性格豁達，“說他自殺我真的有些不相信。”
涉嫌經濟犯罪
湖北省檢察院宣傳處副處長郭清君稱，黃繼川涉嫌一樁經濟案件，“是審計署武漢特派辦轉來的線索，省檢察院交十堰市檢察院辦理。”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這是一起涉嫌國有資產流失的案件。成立于1999年的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主要負責處置從中國建設銀行收購的不良貸款。
據介紹，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武漢辦事處曾將十堰市的一個資產包賣給了當地的三環投資公司，這個資產包涉及上百家企業，金額逾億元。
據公開的資料顯示，三環投資公司注冊資本一億元，湖北三環集團公司持有90%的股份，湖北三環集團公司是一家大型國有企業。
“三環投資公司是專門為收購這個資產包而成立的，資產包接手后，三環投資公司的持股人發生了變化，大股東由國有企業變成了民營企業，有人認為這是國有資產流失。”知情人士說。
據介紹，與此案有關的中國信達資產管理公司武漢辦事處的一位工作人員倪某和十堰市經貿委副主任劉某以及三環投資公司的幾個工作人員已被檢察院拘捕，黃繼川曾任倪某的主要領導。有傳言稱，黃繼川等人收受了三環投資公司的巨額賄賂。但記者沒有從其他渠道得到證實。
此前黃繼川曾負責襄樊市的業務，后來因涉及審計署查處的一起經濟案件被處理，轉到負責十堰市的業務。中國信達資產公司武漢辦事處紀委書記向記者證實，黃繼川于2004年被免去了債權管理部高級執行經理職務。
資產管理公司困境
據《瞭望東方周刊》了解，黃繼川可能和另一案件有關。國家審計署2005年的審計工作報告披露：2000年6月，中國建設銀行湖北省棗陽支行與當地政府、法院聯手，編制虛假貸款資料，將不符合剝離條件的29戶企業貸款本息1844萬元作為呆賬違規剝離。在這29戶企業的貸款被剝離前后，建行棗陽支行從中收回現金及實物資產720多萬元，其中690萬元隱匿賬外，這里面又有502萬元被轉至個人名下。
知情人士透露說，2003年1月，信達資產公司武漢辦事處將違規剝離的上述29戶企業和其他企業的呆賬一起“打包”出售，作價60萬元涉及債權總額3175萬元。很快，沙河水庫管理處出面買下這個“呆賬包”。然而，在資產管理公司的財務賬目上，為這個“呆賬包”付款的卻是馬某。審計組很快查明，馬某是建行襄樊市一個支行的副行長。
將“呆賬包”出售給馬某后，信達公司武漢辦事處資產管理部還向馬某提供了授權委托書等七套空白文書，允許馬某以債權管理部的名義，向“呆賬包”中的企業進行追債。馬某立即對“呆賬包”中的七家企業起訴，一次就收回378萬元的現金和抵債物資。
十堰市律師協會副會長胡獻英稱，黃繼川一案反映出來的深層次的問題，其實是目前金融資產管理公司的困境。
據介紹，2005年1月，國家銀監會專門召開關于加強不良資產處置監管工作會議，銀監會副主席唐雙寧表示，目前，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在不良資產管理和處置中主要存在四大問題:一是剝離過程中的違法違規行為;二是處置資產過程不透明，評估隨意性大;三是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內控制度流于形式，有效性不高;四是部分地方政府及有關部門行政干預、企業逃廢債等。
“銀行資產管理公司應采用市場化的經營方式。”胡獻英說。而人們在事后追問資產管理公司的問題時，黃繼川卻死了。
了解黃的人告訴《瞭望東方周刊》，黃對自己將被調查一事早有準備，“把要帶的東西都準備好了。”而究竟什么力量能使一個國企高級管理人員跳樓自殺？
編輯：林彥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