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原 賈樟柯編導的電影《世界》表現打工族的生活,以“世界之窗”公園作為工作環境,這既濃縮了廣大的地理空間,又濃縮了深厚的歷史空間,使它構成當代社會一個隱喻,成為當今世界的一個微縮景觀。在這個微縮景觀中,人們不但可以看到打工一族的生存狀態,而且進而上升為
社會的歷史觀照和人生的哲理思考。 這部描寫打工族生活的影片,用打工族的視角看世界,可以說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
農村青年進城打工,這是社會發展提供的機遇,也顯示了社會發展的諸多問題。他們為了獲得現代生活方式進入城市,然而當他們脫離農村自然經濟的同時,也就脫離了古樸自然的人際關系而擔當一定的社會角色。在影片里,這些打工青年有的是保安,有的是演員,有的是服裝老板,有的是建筑工人等等。“世界之窗”的打工身份突出著他們的角色變化,艾菲爾鐵塔的上上下下暗示著生活的巨大落差。舞臺上他們穿著豪華艷麗的服裝,那是為了取悅于人;舞臺下他們住著狹隘陰暗的小屋,那是實際的生存狀況;退役的飛機上他們扮演漂亮瀟灑的空姐、飛行員,下了飛機他們只能到下等小旅館里慰藉自己的愛情;望著天上的飛機他們一次也沒坐過,只能做著飛天的夢;騎著馬巡視在雅典娜神廟、巴黎盧浮宮前,儼然威武氣派的將軍,那不過是演出沒有戲劇的戲劇,出門擠在小面包車里那還是公務車;平常是公園導游活動中的一個棋子,當了領班也不過多了一個對講機;溫州女出差比白領還要體面優雅,回到住地不過是個擁擠縫紉車間的小老板;她什么服裝都可以仿制,供人招搖于市,自己卻如一個個僵硬的模特,給別人充當衣服架子;有人做著夢出國了,卻拋卻親人,忍受著愛情和生活的煎熬;也有人做著夢“入國”了,俄羅斯女人就走進這個花花“世界”打工,最后只得淪為風塵女。“世界之窗”有一個玩樂的世界,但那是給游客準備的,打工者只是為別人提供服務,俄羅斯女人與她的好朋友桃坐過一次游覽車,那是她要告別這里去當風塵女了。長鏡頭的進進退退把她們這種角色與自身的矛盾,做了一個隱喻性、悲劇性的闡釋。
馬斯洛在《動機與人格》中提出,人有各種基本的需求,如生存需求、安全需求、愛情需求、理解需求,打工族為滿足這些需求走進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這些需求,也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這些需求。需求的部分滿足是歷史的進步,需求的難以滿足是歷史的困惑。《世界》形象地展示了歷史前進中的諸多矛盾:一邊是高速公路和疾馳的汽車,一邊是低矮的小房和虛幻的發財夢;一邊是崛起的高樓大廈,一邊是工地上的艱辛。在這個《世界》里,是社會棋盤上的棋子,他為社會功用而進退,他被權力需要所操縱;在這個《世界》里,人是歷史舞臺上的演員,他們為娛樂別人而裝束,他在自我之外而悲歡。在社會中,人在角色和本色之間變換著面孔,成為歷史的道具。什么華服,人不過當個模特;什么美容,人不過換張臉譜,“世界之窗”里打工族角色的迅速轉換和巨大落差,隱喻式地體現了轉型時期的諸種矛盾和人生存境遇的困窘,這使作品達到了一定的歷史深度與哲理深度。人自我解放的道路是漫長的。對打工族生活境遇的觀照,顯示了編導者的人文情懷。
這是一個消費時代,商品的高速度制造,刺激著(無論是物質的引誘還是觀念的鼓吹)高速消費,“世界之窗”本身就是消費時代的產物。世界著名建筑的縮微景觀,本身就是一個快餐文化,是讀圖時代的一本“連環畫”,是高速度、快節奏生活方式的文化體現,或者說是一個歷史的隱喻、文化的符號。它是一個需要打開眼界又不能實地考察的替代產品,對于一部分中下層老百姓來說,可以滿足增廣見識的需要。將“世界之窗”搬上銀幕本身就帶有游覽性質,這是電影的看點之一。
看點之二是歌舞。“世界之窗”的歌舞表演是公園的看點,也是電影的看點。電影從藝術構思上、從素材選擇上把握住了這個看點,并強化著它的娛樂性。電影一開始就用豪華歌舞的快鏡頭、大特寫吸引著觀眾的好奇心,此后又不斷地在舞臺上進行歌舞表演,其服裝的奢靡是一種感官刺激。不過此后的表演已超越了感官刺激,那些在舞臺之下過著卑瑣生活并剛剛經歷了愛情煩惱的打工妹匆匆走上舞臺表演,這就在巨大的歡樂場面之下掩蓋著巨大的生活煩惱,從面強化了打工族的人生悲劇,也強化了娛樂背后的空虛悲劇。你想獲得感官刺激,它給你熱鬧好看;你想思考社會歷史,它同樣讓你悲苦心酸。
打工一族的愛情生活,也是吸引青年觀眾的看點。電影《世界》在表現這個世界的時候既采取了忠于生活現實的態度,有表現了嚴肅思考的態度。春心萌動的青年,被社會思潮吸引、被生命欲望激發,有的可能落入陷阱,也有可能“自暴自棄”,但影片沒有讓他們沿著這條道路墮落,而是讓他們在經歷了痛苦的掙扎以后,獲得一次升華。雖然他們的生活層次不高,但影片不采取低俗的鏡頭表現,而是既注重現實人生的直面認識,又注重愛情描寫的思想啟示。也就是說,《世界》的愛情描寫,既注重到生活真實,又注意到人性深度。
電影《世界》在觀賞性和思想性的方面做了有益的探索。它既不是要錢不要臉的電影,也不是要臉不要錢的電影。一般的觀眾可以從中得到休閑,增廣見識,思考的觀眾也可能受到沖擊,深層思考。雖然它說不上是震撼人心的藝術,卻是部讓人深長思之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