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高考報名后,陜西銅川礦務局一中的高三學生吃驚地發現,他們面前憑空增加了200多名競爭者。年級原有的900多人,突然成了1142人。
有知情人向本報反映,有人為牟取暴利、提高學校升學率,和“蛇頭”串通,組織一批山東、河南籍考生到銅川考試。銅川礦務局一中的這200多名突增的學生中,就有大量來自山
東、河南兩地的“高考移民”。
這一現象不是孤立的。由于各省之間錄取分數線有較大差別,高考移民這股暗流,正在高考前的中國各省間涌動。
高考體檢露出“冰山一角”
3月26日早上,陜西銅川礦務局四中幾百名學生在操場上排隊等候高考體檢,記者接到“高考移民”的線報后到現場調查。被舉報的6個學生不和旁邊的學生說話,顯得很生疏。而他們聚在一起時,卻用山東方言交流。在該體檢現場的操場、廁所等地,也有不少學生操山東口音。
體檢后,這6名學生在兩名成年男子的帶領下經西安回到老家山東菏澤。
幾天以后的銅川礦務局一中高考體檢中,這一幕再次出現。班級中平添不少陌生的山東口音“同學”,體檢后他們同樣匆匆趕回山東。
記者在山東菏澤一中找到了參加銅川礦務局四中高考體檢的張平(化名)。張平沮喪地說:“我知道你們會來的,上次去陜西時已感覺到你們在跟蹤我。我知道我錯了。”他承認,因為去年到陜西高考的學生很多,他也想試一試。
在山東曹縣一中,記者找到了另一位“移民”考生。他承認,他家向銅川的學校交了錢,“我爸不認識銅川的老師,不給學校交錢能報名嗎?”
2月23日,陜西《華商報》以“銅川礦務局一中冒出200‘高考移民’?”為題進行了報道,質疑200多學生的身份。稿件見報當日,銅川市教育局紀工委牽頭成立了調查組開始調查。但后來的調查結論是:“1142名考生均符合陜西省高考報名資格審查的有關規定,尚未發現‘移民考生’”。個中緣由,銅川市教育局有關人員坦承,他們只能查驗考生的身份證、戶口簿等的真偽,至于這些證明材料是如何得來的,教育局無權調查。
擋不住的“移民潮”
有資料顯示,近年來高考移民呈現兩種趨勢:一是向北京、上海等升學率高、分數線低的大城市流動。一是向內蒙古、青海、甘肅、西藏等分數線較低的邊遠地區流動。往大城市流動,往往要買房、投資才能遷戶口,成本很高,因此大多數學生家長選擇了后者。
山東省菏澤市招生辦主任楊子賢說,高考移民現象開始于上世紀90年代,而最近五六年發展勢頭越來越猛,已經成為一種有組織、成規模的活動。據他估計,僅菏澤一地,去年高考缺席人數就有3000多人。在高考前幾天,班主任幾乎每天都發現教室里又增加了空位。建校102年的菏澤市一中,面對“高考移民”束手無策,去年有近200學生缺席高考,而曹縣一中超過700人缺考。
山東教育部門統計顯示,2004年山東省高考缺考人數超過1萬,比2003年增加685人。當地教育工作者認為,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因“高考移民”。
提起陜西銅川,山東曹縣一中一位王姓副校長說,由于曹縣學生在高考前大量向銅川流失,所以銅川在他們這里的知名度很高。
如何對付“高考移民”,菏澤市教育主管部門和學校一直在想辦法。
最早他們從外地學來“公證法”。在高考前,學校和學生簽訂必須要在本地考試的合同,并在公證處公證。“第一年還有點效果,可到第二年,一些學生看到第一年違約的學生大搖大擺在外地考取好學校,公證書就成了廢紙一張。”曹縣一位中學校長苦笑道。
接著,一些學校有了新招,開始收取每位高三學生500元至3000元錢不等的保證金,但因學生家長不斷向媒體和紀檢部門投訴,此項措施亦很短命。
隨后,一些學校又將高考學生的身份證、戶口本和往屆生的高中畢業證扣押起來,想以此留住學生。菏澤市教育局還規定,高考前沒有正當理由的,不給學生辦理戶口遷移證明。但后來發現,大量的學生一走了之,根本不搭理這些證明——外面有人提供“一條龍”手續服務。
高考前,班主任總是提心吊膽的,“他們像佘太君數兒子———越數越少,去年我們一個班主任發完準考證后發現有十幾個學生沒到,在考場外急得大哭。”菏澤一中教務處主任韓建華說,“學校按升學率考核老師,突然走了那么多學生,升學率上不去,獎金、晉級都受影響,一年的辛苦付之東流,能不哭嗎?”
菏澤一中的一位領導說,菏澤市單縣某中學為了杜絕學生外流,今年在報名前嚴禁學生外出。一天,突然一輛警車開到學校,車上的警察稱要找一位學生,學校以為是該學生犯了什么事,立即將學生交給警察。當隨后覺得不對勁到派出所要人時,才發現這個學生已經無影無蹤。家長告訴學校,“不要再找我們孩子了。”
誰在操盤“學生移民”?
無論在山東還是陜西的教育部門,談到“移民考生”這個話題時,都會提到“蛇頭”。那么,誰是“蛇頭”?
記者聽到一種未經核實的說法:蛇頭一般是原本順利通過“移民”到外地參加高考的學生,這些學生畢業后在外地參加工作,又回到家鄉辦理“高考移民”。菏澤市一中的一位校領導認為以上說法有一定道理,因為這些人在兩地都有一定的關系網,并且有經驗。
但他們藏得極深,很難查清。在菏澤市一中和曹縣一中,一些學生在證據面前承認是“高考移民”,但苦苦哀求記者不要再追問,他們都表示:寧愿今年在陜西和山東都不參加高考,也不會說出是誰給辦的手續。
記者調查發現,這些高考移民都有雙重身份,除了在原籍的身份戶籍外,在外地的報考學校也有另一種身份,包括身份證和戶籍,而且都是從當地的公安部門辦理的。
楊子賢對高考移民現象深表憂慮,他說:“高考移民由來已久,近幾年情況更加嚴重。高考移民已經成為教育腐敗的滋生地。”他了解到,“蛇頭”收取每位移民考生的費用大概在5千至1萬元,而有些地方甚至達到兩三萬元。
菏澤教育部門曾嘗試借助警方的力量打擊“學生販子”。2003年,菏澤市教育局、公安局聯合發布《關于維護高校招生秩序制止我市考生違反規定到外地報考的通告》。通告稱,一些中介人為牟取暴利對此推波助瀾,致使菏澤赴外地高考人數逐年增多,此風愈刮愈烈。這不僅影響了招生秩序,也侵犯了邊疆地區考生的利益,嚴重違反了國家招生政策。通告稱,實行舉報有獎制度,從源頭上封堵菏澤“高考移民”。
菏澤市教育部門承認,此舉很難有效打擊“學生販子”,因為線索太少了。“高考移民”的各個環節都不會向外透露信息,有些家長即使被“學生販子”騙了錢財,沒有將孩子“移民”成功,也不肯報警,他們覺得這是一件丟人的事。
記者打通告中的舉報電話,發現已是空號。當地警方也承認,這個通告收效甚微。
高考移民加劇教育不公
“高考移民”像瘟疫一樣,在山東、湖北、江蘇等高分數線省份的校園里傳播,移民成功的學生是最好的廣告。同樣分數在這些省里只能上大專,而到陜西、內蒙古等地就能上本科,這對學生來說誘惑太大了。
目前,“高考移民”向多元化發展,起初主要是學習成績好的學生參加,現在變為成績好壞都有,而且從補習生發展為應屆生和補習生并存。
“移民大軍”直接侵害的是接受地考生的利益,因為錄取名額一定,他們的加入占據了當地考生的名額。而這一數字是巨大的,“移民”到陜西的高考生有多少人,目前沒有一個確切的數字,但有個數據是確定的:近年來,陜西參加高考的人數每年以4萬人遞增。這里面到底有多少高考移民,誰也說不清。
一位銅川礦工還給記者算了一筆賬,孩子今年18歲,上學已經13年,在銅川的經濟條件下,孩子讀書每年平均花費4000元,13年至少花了5萬元。而5萬元他需要下井整整7年,而且不能生病,不能停產。
西安工業學院教授鄭升旭說,人生最大的不公平是起點的不公平,也即教育的不公平,而教育的不公平又集中體現為教育資源配置的不平等,例如邊疆和中西部地區的教育資源配置遠遠低于沿海和東部地區。正是為了補償這一點,國家才在高考錄取中,采取邊疆和中西部省份的錄取分數線低于東部和沿海省份的分數線的政策。這樣可以以后者的不平等來抵消前者的不平等,從而盡量達到一種實質的平等。
他認為,“移民”考生既享受了高水平的教育資源,又要占有國家所給的資源補貼,同時排擠了應該接受補償的考生,造成對公平與公正的踐踏。
對于怎么堵住“高考移民”,山東菏澤的一些教育工作者認為,只要接受地一方公示報考學生的名單,就能將這條路堵死。山東省教育廳規定,報考的學生名單在報名結束后要公示,以便學生及家長監督。
曾有人建議銅川的學校和教育局應學生家長的要求公示報考名單,不過上述單位以“考生機密”為由拒絕公示。
山東曹縣一名中學校長說:“學校之所以接受大量的‘高考移民’,就是因為片面提高升學率和個別學校領導謀私利。”
記者后記:調查中,記者始終處于矛盾中,如果山東考生的高考移民身份核實,這些十七八歲的孩子可能被取消高考資格,但如果不將事實披露,那對陜西考生來說更不公平。后來,許多山東的中學校長對記者表示,這些學生都在兩地同時報名,如果因為報道而取消了他們在陜西的高考資格,那么,山東的學校仍然接收他們。
曹小凡 本報駐京記者 劉鑒強
責任編輯 原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