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7日,揚州邗江某工程施工現場,楊廣仁的推土機咆哮著鏟上一個小土墩,巨大的鋼鏟過后,一座保存完好的古墓豁然出現在眼前———彩繪漆耳環、像釉陶勺……一件件曠世奇珍赤裸在陽光下,泛著幽幽藍光。
楊廣仁把這批西漢漆器全部藏匿,但第二天就被揚州市揚廟派出所繳獲。鑒定發現,這座墓葬為“
侯”級,墓主可能是漢高祖劉邦的哥哥劉仲的族裔。
文物追繳了,可古墓被破壞了。南京博物院院長徐湖平不無傷感,隨著經濟的高速發展,對地下文物破壞最甚的不是盜墓賊,而是越來越迅猛的建設高潮。
不斷重復的悲劇
說起這,南博考古研究所副所長林留根痛心疾首。
2001年,淮委興建淮河入海水道工程,深達8米的墓葬和遺址都被推土機挖出來了。林留根說,整個工程下來,被毀掉的墓葬和遺址,從漢至清,成千上萬。
這對文物存世是一場災難。“慘烈!慘烈!”林留根如此形容當時情形———墓葬的棺材板堆積成十里連營,遍地是破碎殘缺的文物,遍地是全國各地聞訊趕來的文物販子!每一個墓葬被挖開,人群都會蜂擁而聚,哄搶的喧嘩響徹著整個工地。事隔兩年,一位“收藏家”向林留根展示了好幾件元代青瓷,每件都值數百萬———而這些都是從淮河工地花幾十元收購的。
同樣,2001年,江蘇宜興鯨塘鎮,距今4600年的良渚文化遺址高臺墓地在施工時遭哄搶。當時挖出來數個貴族墓葬,破墓那一刻,白花花的一片,全部是玉器!20多萬平方米的遺址全部被推土機推掉,形成了巨大的斷崖。
當地村民把挖出來的玉璧用作童車的車輪、腌菜壇的蓋子;連小孩子脖子上串著的小掛件都是玉管。而一根玉管,黑市上的價格就高達數萬元。施工現場一樣活躍著文物販子的身影,第一批出土的玉器據說被廣東人買去,一個也就幾百元。等后來明白了玉器的價值,所有人都像瘋了一樣在遺址上掘地三尺。
浙江省考古研究所副所長徐新民說,不經過文物部門的事前勘探就開始施工,哄搶文物成為必然。于是,一個推土機駕駛員在挖到大型墓葬后,會轉賣文物換來兩輛推土機,開始更為瘋狂的挖掘;于是,一個小磚瓦廠取土時發掘出來的文物,竟可以充填廠長的兩大房間……
“心痛到底!”淮安博物館考古部主任尹增淮沉郁感嘆。
考古隊的尷尬
作為南博考古隊領隊,林留根大多數時間并不是考古,而是專跑各大工程的建設指揮部。“沒什么奇怪的”,他說,“我的任務就是去找施工部門要錢,要錢進行考古發掘。”
眼下,林留根正為南京到溧陽的高速公路工程焦急。這條全長87.3公里的高速公路施工在即,可是沿線文物的搶救性發掘工作至今還未開始。林留根們已對工程沿線進行了一個月的考古勘探,共發現西周春秋時期土墩墓(群)22處,墓葬總數達50座。參與勘探的專家們說,其中不少是吳國貴族墓葬,對于研究商周時期的吳文化價值難以估量。但是,報告上去了,答復只有一個字:等。
文物法規定,進行大型基本建設工程,建設單位應當事先請從事考古發掘的單位進行考古調查、勘探,并給予資金保證。然而,南京博物院院長徐湖平說,從來都是考古部門自己找上門去,施工單位看到考古隊就像看到瘟神。
為什么重大工程的施工單位要想盡辦法逃避考古勘探?說白了,也緣于文物法的規定———由此發生的考古調查、勘探、發掘費用均需列入建設單位工程預算;而且,考古勘探、發掘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大都要耽擱工期很久,如果碰上地下有重大遺址,文物部門甚至會“糾纏”著停工、遷建。某工程指揮部一領導直言不諱:不但要出錢,出了錢甚至還惹上一身騷,圖什么?
如何面對后代
“隨著各地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完全指望經濟建設為文物保護讓路是不現實的。”徐湖平說,但是,施工之前的勘探、搶救性發掘總是必要的。不然,我們怎樣面對子孫后代?
有時候,被逼急的文物工作者,只好舍身相救。連云港藤花落龍山文化遺址,是2000年全國十大考古發現之一。本來要建作開發區的住宅區和大馬路,可當時的連云港中云鄉文化站站長劉厚學,硬是睡在推土機的鏟子底下苦苦哀求,救下了遺址。而留下的遺址卻讓政府部門受益匪淺,現在,連云港擬將其建設成遺址公園。劉厚學說,龍山文化遺址很幸運,“可并不是所有躺在鏟子底下的舉動都可以換來施工單位的停工。”
執法不到位是最大的問題。南京市2001年就出臺了《南京市地下文物保護辦法》,在長三角開了先河。該法規定,任何工程在申報規劃的時候,必須提供文保部門的勘探報告。但是,據南京市博物館考古部主任王志高介紹,目前城內施工項目大多免去了考古勘探這一關。
免去考古勘探,遺憾在所難免。2003年6月,南京考古有重大發現:六朝時期城市中軸線探明,宮城中心區的確切地理位置就在南京圖書館新館所在的大行宮一帶。這是考古界近一個世紀來苦苦尋找的華夏三大都城文化中的一個。然而,新南圖最終矗立在這片六朝古都遺址之上,深達數十米的地下鋼混結構穿透了厚重的歷史積淀。(記者吳長亮)
編輯 張偉明